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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诚颇似感慨地说道:“看见了尊夫人与贵公子,我就想起了我的夫人与松儿,他们娘俩常居蒙古大漠,以身为质,我深以为耻。幸赖天时、地利与人和之助,我亲率精骑三万,长途奔袭三千里,方才家庭团圆。奈何,中原战乱频仍,民不聊生,百姓卖儿鬻妻,君子所不忍。居士以为如何才能让天下归于一统,让百姓安居乐业,不虞灾荒、兵祸与饥饿,让妻离子散之惨状不复再现?”

“三峰山之役,金室已经日薄西山,至汴京被围,金室灭亡之日,已经不久矣。”耶律楚材道,“若只论淮水以北,蒙古本可一统中原,到那时就没有了兵祸,百姓也可得到休息。楚材虽无大用,但自当为百姓早日恢复,尽心尽力。奈何国主兵出贺兰,这个天下是危还是安?请国主赐教!”

赵诚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掩饰着他地尴尬心情。耶律楚材这个命题,他也曾想过,因为贺兰军横扫蒙古大漠及野狐岭一战,已经造成了一个中原群雄逐鹿地局面——尤其是中原汉军刘黑马、史天泽、张柔之辈若是也有野心的话。至少也产生了一个权力真空。

“兵者,自古就是一件凶事。我赵诚虽暂无气力一统中原,但居士若肯助我一臂之力,由我赵诚来一统中原,百姓到时自会得到休息,若是你我齐心协力,再造一个盛世,也是不难。”赵诚道,“和平虽然重要,难道值得用当奴隶来换取吗?你告诉我,河北那两千儒生今天在做些什么?”

“这……”耶律楚材无言以对。因为儒生们都成了奴隶,稍微好一点不过是在官府中当一名抄写小吏,而被当成驱口买卖地不计其数。在他地百般努力下,才在十路设立课税所,任用二十位儒生,也仅此而已,科举那是一个很久远的事情。

“居士所书之《陈时务十策》,我也曾拜读过。所谓‘信赏罚,正名分,给俸禄,官功臣,考殿最,均科差,选工匠,务农桑,定土贡,制漕运’等等。虽是一份不错的施政纲要,要实现的那一天,怕是难吧?”赵诚又问道,“非居士不努力也。若是臣子无过失,那就是君上的错了,所以居士不妨换个主子试试。”

“我……”耶律楚材脸色通红。因为他先祖东丹王耶律倍背辽而逃入后唐,后世子孙又成了金国地高官,他耶律楚材又背金投靠蒙古,现在赵诚又让他再一次换个主子,他听来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

“我将以国士待汝,居士何必犹豫,我赵诚自信不比任何一个君王差。”赵诚豪情满怀,“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可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耶律楚材直勾勾地看着赵诚踌躇满志的表情,叹道:“哎,原来国主在西域所作的那一首词,本意却是如此,国主真是……真是……”

耶律楚材张口结舌,一时找不出什么词汇来形容一下赵诚。他唯一确定的是,无论他愿不愿意,他全家要迁到中兴府去了。

赵诚很满意地喝了一口茶水,十分得意。

注1:【瓮山】即今天北京颐和园内地万寿山,因而昆明湖当时又叫瓮山泊。今颐和园昆明湖东岸、文昌阁北,有耶律楚材祠一座,内有其遗冢。

第二十九章 瓮山泊(四)

耶律楚材是个复杂的人物。

一方面他重仁政守法度,有文人的坚持,看不得任何徇私舞弊迫害百姓的事情,为此他敢于和蒙古权贵抗争,另一方面他又不会为上位者死节,所谓“死节”在他的身上体现不出来,他至多会寻求归隐。

但他毕竟是一个读书人,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所以,他既会因为成吉思汗拿他当作“神算子”而耿耿于怀,在西域写出类似于“寂寞河中府”和“归隐西山五百亩”这样的诗句来,也会因为窝阔台拜他为中书令而精神振奋,他会利用自己的高位多做些与国与民有利的事情,并做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准备。

他纵观天下大势,以为蒙古人掌握天下指日可待,所以他就心安理得地为蒙古人卖命,认为通过自己的努力,至少可以让天下苍生少受一些苦,为此他曾活人无数。当然如果能致君尧舜那就再好不过了。

每当一个王朝行将没落的时候,既有为皇帝死节的人,也有拼命反抗外敌的人,也有耶律楚材这样的被时人毁誉参半的人物——有人因为他挽救无数生灵而由衷地钦佩,也有人因为他事外敌为主而感到痛心与憎恨。

耶律楚材的内心也是如此,他既知道有人歌颂他仰仗他钦慕他,也知道有人骂他憎他恨他。你可以说他审时度势对君王立场不坚,也可以说他苦心经营对百姓赤胆忠心,就看你站在什么立场。今天他又面临一个选择。

他认识赵诚,既是他的幸事,又是他的不幸事。幸运的是,赵诚已经虚位以待,只要他愿意。赵诚会让他成为一位真正的中书令,一位真正的宰相。不幸的是,他又会给世人一个非议地理由——耶律楚材又换主人了。

“堂堂中书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你这个中书令所签署的公文,要是没有镇海这位铁木真的大功臣的附署,将会是一张空文,你不过是一个名头响亮点的书吏罢了。怯薛近侍才是真正的中枢。”赵诚讥讽道。“蒙古人给你的,我也能给你,蒙古人不能给你的,我赵诚却能给你。”

地确,赵诚给了耶律楚材另外一个选择,这是有别于江河日下的金国与蛮横无知的蒙古人之外的选择。

“在下还有其他选择吗?”耶律楚材反问道,他认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