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大大小小的豪绅们,不仅拥有军队,占着所有官府要职,还各拥大小不等的田地,无数的百姓只能沦为他们的佃户,为他们耕作,忍受着盘剥与压榨。没有人不想发家致富,而普通百姓只想着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梦想着安居乐业,交纳了皇粮,剩下都是自家的余粮,然而如果没有属于自己的田地,不仅要忍受越来越重的租子,官府也要派征,每年还要承受各种苛捐杂税,添一个人口要征税,娶妻也要征税,过桥要征税,入城要交税,出城也要交税。
豪强的财富来自于掠夺,如果没有对外征战掠夺的机会,那就有眼睛朝内,视百姓如奴隶。
贪婪的官吏令百姓生活无以为继,所以当大秦国朝廷颁布实施均田令后,并经过大半年的实践,无数河北无地的百姓自发地往北方迁徙。这无疑触动了河北大小豪绅们的利益,河北经过数十年的大战人口本就不足,一向作威作福的官吏们能够武力阻挡,不惜杀人,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无论是保州张柔的治下,还真定府,到处都发生了或大或小的骚乱,尤其是东平严实的治下更甚。因为东平直接在金国与山东李璮夹击之中,战事从来就没有停歇过,因此东平的百姓流亡更多。
秋天正是丰收的季节,河北百姓闲下来计算了一下家当,发现自己忙了一年,余粮不够裹腹。想北迁,却被官府层层设卡挡住,百姓的不满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沸腾起来。保州、真定、大名、东平等地,几乎同时群“盗”并起,少则数十人,多则几百人,席卷河北各地。
各地告急的军报,向各地帅府飞传,这令张柔、史天泽们头疼。这些年来他们也曾采取许多惠农之策,他们深知百姓也是他们依旧把持地方大权的根本,然而那些依附于他们的下属们却不会替他们这样想,贪婪令下属们变本加厉,以致民怨在泰安八年的秋天总爆发。
各地诸侯们不约而同地采取镇压的方式,试图在秦国震怒之前,稳住局势。因为他们害怕这让秦王找到一个收拾他们的借口,然而赵诚要真想找一个借口,那是极容易的。
二月卖新丝,五月粜秋谷。
医得眼下疮,剜却心头肉。
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
不照绮罗筵,遍照逃亡屋!
《中条见闻》上刊登着这么一首唐诗,明是评论唐诗,实际上是借古讽今。秦王赵诚将份报纸“啪”地扔在御案之上,早在东平任城(济宁)的小商贩们杀死税官时,他不久就得知了消息。每一天都会有大量第一手的消息传到他的面前。
“这纯属咎由自取,与孤何干?”赵诚怒斥道。
“国主息怒,百姓揭竿而起,风起云涌,河北群雄震动。长此以往,恐不利于朝廷稳固。况且,金主虎视眈眈,怕会趁此机会北攻河北,壮大力量。”王敬诚劝道。
“那又如何,百姓反的不是朝廷,他们反的是地方豪门大户,与朝廷无关。”何进不屑地说道,“河北各地民情焦虑,而豪绅们却知而不报,以为可以弹压得住,殊不知这无异于自找死路。”
“何枢使这是什么话?”耶律楚材激动地说道,“恁的无情,无论是陕西、河东或是北平、大同,还是河北、山东,百姓俱是我大秦国的子民,百姓所忧即是吾王所忧,国主岂能坐等黎民百姓死于刀兵之下?”
这个局势归根到底,赵诚本人是脱不了干系的,那些豪强们如今都是他的臣子,臣子有不对的地方,他这个国主当然要负最后的责任。然而,颁布均田令的是他,向百姓许诺重利的也是他,而默认大大小小豪绅作威作福的也是他。
换名话说,河北百姓的受苦和群情鼎沸是赵诚希望看到的,失去了百姓支持的豪强只能是外强中干。只是这个局势比他预料的要早得多,这让他不得不将攻灭金国暂时放在了一边。
“臣以为,河北情势不明,等情势稍明,再作计较。”郭德海道,他这是和着稀泥。
“晋卿,卿代孤往河北跑一趟,就说孤很关注河北的局势。”赵诚命道。他是打着既然耶律楚材焦急,就让他去费心的主意,堵上耶律楚材的口。
几位文官们觉得有些心寒,河北百姓的生死此时此刻成了赵诚操弄的棋子。他们相信赵诚不会不管不顾到底的,只是赵诚并不太着急采取严厉措施的姿态,让他们只能感叹这是帝王心术。
没有什么是帝王不能放弃的,赵诚在等待一个他认为最恰当的时机,众人只觉得秋风肃杀之意日甚一日。
第五十六章 秋风紧(三)
赵州,这个河北中心地带的地方在短暂休养生息之后,又一次动荡不安起来。
蒙古人、豪强,所谓的义军或者盗匪,还有金国的官军曾在此地混战二十余年,无数的民居官寺在战火中焚毁,人口更是锐减,曾经百无存一,遍地白骨。赵州自从泰安二年之后,已经休养生息了七年,人口逐渐地增长,商号也逐渐增多,然而在泰安八年的秋天又一次接受着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