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室内,除有行秀与赵诚两人,还有一位茶水仆人伺立一旁。有香茶伺候,亦有高僧讲法,赵诚难得有这样将一切烦恼事情抛开的机会,倒也感到十分惬意。
行秀讲了一个时辰的佛法,赵诚也安静地坐在蒲团之上听他讲法,对面一面粉白的墙壁之上,写着一个斗大的狂草“禅”字,龙飞凤舞,刚柔相济,好不潇洒。
“孤猜,这幅狂草怕是大师的墨宝吧?”赵诚由衷地称赞道。他虽然字写得差,但却是识货的,若不算刘翼,满朝大臣之中,以耶律楚材的字最好,王敬诚次之,高智耀又次之。
“阿弥陀佛,正是老衲的拙作,令国主见笑了!”行秀高宣了一声佛号,示意赵诚用茶。
“这字写得好,比孤强百倍万倍。”赵诚饮了一口茶,笑着道。
“国主今日驾临寒寺,令敝寺僧众皆感荣耀。”行秀微欠了欠上半身,“愿大秦国势蒸蒸日上,国泰民安,百业俱兴!”
“多谢大师吉言。大师身为佛门领袖,弟子无数。听耶律晋卿说,大师弟子百二十人,个个皆是名山大川宝刹之德道高僧,纵是李纯甫这样金国雅士也曾游于大师门下,往来无白丁,大师真乃当世高人也!”赵诚道,“只是孤戎马倥偬,未能亲至宝刹,当面向大师请益。不知大师对我中兴府的风土人情还可适应?”
“国主言重了,老衲不过是出家之人,四大皆空,身外风物何所牵挂?出家人游历天下,寻友问法,则是平生最乐事也。”行秀道,话锋一转,“只是国主驾临敝寺,入了我寺门,却仍佩利刃入内,不舍放下,倒令老衲有些记挂。”
行秀当然不是指责赵诚对他无礼,而是另有深意。
“哈哈!大师不是劝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赵诚笑道,“佛家有偈云,心中有佛便成佛。孤心中若无刀,纵是佩了无数把吹毛可断的利刃,也与他人无害。恰如大师方才所评唱的,活人剑比这杀人刀高明一万倍,大师来我中兴府亦有一年有余,难道只看到我手中有一把杀人刀,却未看到我心中却有无数把活人剑吗?”
行秀眼中一亮。
“善哉、善哉,国主已得我佛家真谛也!”行秀赞道,“只是如今秦国虽有此大胜,然老衲惟愿国主暂让百姓休养生息,令民富国强,此未来大功业也。李元昊昔日亦曾兵强马壮,然至今已无人再记得他的武功。”
“大师何出此言?”赵诚奇道。
“老衲虽深居寺中,亦听闻香客流传国主欲再兴大兵,南下攻宋的消息,不知确否?”
赵诚瞄了一眼低着头伺立一旁的杂役,口中说道:“此处禅房只有大师与孤两人,不瞒大师,所谓南攻宋国,那不过是孤故意传出的消息。孤有志于天下,然却非穷兵黩武之李元昊,孤有一国,便让生于斯长于斯的百姓长享安康,若有两国,并让两国百姓共享太平。”
“那国主为何放出如此消息?”
“孤以一小国穷国之力独抗蒙古,虽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三利,然并非国强民富令彼不敢仰视之故。孤挟此大胜,外连金国,压迫宋国,不过是从宋国取些好处罢了?”赵诚承认道。
“老衲斗胆进言,国主此计怕是有失厚道。”
“大师此言差矣,大师学的是佛法,讲究的是剃度世人,以慈悲之心看这世上诸人万事。孤学的是王霸之道,无所谓厚道,却有阳谋阴谋。孤所看重的是孤之百姓是否永享太平,至于那外国人,那与孤无关,除非有朝一日,彼国成了我国子民。”赵诚道,“自孤手中死者多也,其中本不该死者数不胜数,纵是那夏国末主李晛虽是死在孤刀下,却也是因为有蒙古人的命令,非孤所愿也。所谓止戈为武,并非是斩首亿万垒尸为一京观。杀人盈野,流血成河,则是保国卫民,否则吾国吾民将被敌寇视若草芥,文物、典章、礼教不得发扬光大。此乃真正大功业,自古王者逝去千年,惟文章不朽,孤愿……”
“呯!”那伺候茶水的仆人一时不慎失手将茶杯打碎,七零八落,也打断了赵诚的话。赵诚的亲卫们以为发生不测,“呼”地冲了进来。
“国主恕罪、恕罪!”行秀连忙致歉道,又转头对着那位吓得趴在地上的杂役说道,“圆真,贵客在此,你怎如此鲁莽?还不快收拾干净。”
那法号叫圆真的杂役忙不迭地收拾碎片,赵诚挥手命亲卫们离开,他这才真正注意到这个杂役三十多岁,留着短发,却未受诫,文质彬彬的样子,若是蓄发换一身文士衫,也必是一位儒雅之人。但此人却有一个真正的法号,僧不像僧,杂役不像杂役。
“等等,你抬起头来!”赵诚忽然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