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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看见你之前,我快撑不过漫无止境的试炼了——

如果无数猴子在无数打字机上随机打字,并持续无限久的时间,那么在某个时候,它们终会打出莎士比亚的全部著作。

大概,这就是我完成试炼的概率。

但是,看着你,仿佛你在带我了解世间万物,于是这无限的时间,便成了我与你共度的时间。就连无理施加于我的试炼,也变得可以忍耐起来。

就这样,我一直一直注视着你,看着你交到新的朋友,看着你赴往不同的地方。你若开心地欢笑,我也会受到感染;你若露出烦恼的表情,我也会忍不住皱起眉头。丰富而喧闹的日子在你身畔流逝,也将我包围其中。

距离你最近的一次,应该是你和严冬神起纷争那回,却也令我最深切地品尝到不甘的心情。其实,无论哪个神明怎么样,我都不在乎。只是,严冬神尚且能在你的领地降下大雪,让从来不曾见过人间雪落的你,得到一星半点的新奇,而我,却什么都做不到。我只能让两位大神以赔礼的名义,为你送去我以为你可能会喜欢的东西,结果,只是惹得你更加生气而已。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不甘的心情一点一点开始叠加。本来,只要能远远地看着你,我就所愿已足,但渐渐地,我开始渴望越来越多。神不应有欲念,就算有,也不该是你。你像一颗银色的星星,亮晶晶地降落在异界。你比星星还要无拘无束,是最自由自在的吸血鬼。而我,只是被禁锢在囚笼里的不完整的神明,一个只为消解此世黑暗而生的残缺容器。

多想、多想、多想,那些属于你的丰富而喧闹的日子里,也能有我。

这样的不甘日积月累,终于在你发动自毁魔法时爆发。我做了那么久的旁观者,临了也只能是一个旁观者,卑怯的旁观者就该受到惩罚,我什么都无法为你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呼啸的银色蝶群吞没,那一刻,我自身亦被切齿拊心的绝望扼杀。

如果能在你消失前抓住你的手,将你从那必死的命运中拯救出来,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都一定甘之如饴。

于是,囚笼中的神明第一次向生命之树发出祈祷。在此之前,无论多么痛苦,他都从未向生命之树祈求一丝怜悯。唯有这次,只有这次,他深深地低下了头,卑微地、恭敬地、恳切地,如同人间任何一位穷途末路的信教者一样,希望生命之树赋予他一次开启极乐之庭的权限。

只要一次就足够。

他是一无所有的神明,除了自诞生起就残缺的灵魂,再没有别的能作为可供敬献的牺牲玉帛,来换取生命之树的丝毫触动。但是,就在他发出誓愿的刹那,生命之树竟然主动给了他回应。

生命之树什么都没做,只是默默地应允了他的祈求。

极乐之庭开启的瞬间,世界也跟着折叠,以异界与神界的交界点为中心,此端与彼端超越了常理范畴的空间概念,只在须臾之间,便重合成紧密相覆的一面。

这是一无所有的神明,所施行的绝无仅有的奇迹。

就连陨落的白神,都无法缔造这样的奇迹。

就连象征世界意志的生命之树,都为这样的奇迹而震颤不已。

然而,这样不可思议的奇迹,是仅为一只濒死的吸血鬼而诞生的奢侈品。它折叠了世界,却无法被任何生物观测,更不能被体会察觉。只有降临在那只吸血鬼身上,只有被那只吸血鬼看见,它才能真正回应神明满腔沉甸甸的热望,成为不可推翻、不可否认、不可更改的真实。

异界的战场,已经彻底被肆虐的银色风暴笼罩,惨叫哀嚎响彻夜空,唯有被无数银蝶簇拥的风眼,格外静谧安宁。

吸血鬼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像置身一片盛大的百合花海,茕茕孤影,伶俜可怜。

“很糟糕……活了这么久,却是这样的结局,很糟糕。”他含混地自言自语,“如果可以再见你一面,或许就没那么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