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姜一时瞠目结舌,可看到自家娘子面上分明是不容置疑的神色,她不禁轻轻咬了咬嘴唇:“希望杜郎君真的能逢凶化吉!”
“事在人为。若能做的都做了仍旧不能挽回,那便只能求满天神佛保佑他逢凶化吉了。”
王容撩开窗帘看了一眼外间人来车往,心里却隐隐冒出了一个念头。杜士仪封还制书,固然有天子措置既不合律法又不近人情的缘故,可应当也有和姜家四郎君姜度颇有交情的缘故,但是否也有眼看着张嘉贞磨刀霍霍,因而先下手为强,进一步挑起事端的缘故?
永丰坊崔宅寝堂之中,赵国夫人李氏和崔泰之相对而坐,面色异常凝重。崔俭玄得了今科河南府明经科解送的名额,而且名次位居前五,这对她来说固然是一个不小的惊喜,可是,相比之前杜士仪因言获罪的消息,这喜讯却显得有些微弱了,甚至连儿子没有第一时间回来报喜,她都顾不上理会。然而,此刻这傍晚时分,崔泰之从尚书省回来之后便径直见她,所提到的事更让她呆若木鸡。
“杜十九郎行事太过冲动,此等人固然容易出尽风头,可一旦跌落,却就很难有复起之机。此前张相国曾经令中书舍人苗延嗣邀请他参加右拾遗李元芝家中饮宴,却被他拒绝,这便是殊为不智!所幸之前不曾定下婚约,否则九娘岂不是委屈?他家妹妹十三娘确实是聪敏能干之人,然则如今之计,她和十一郎的婚事不如暂且延后再定,以免别人借题发挥!”
沉吟良久,赵国夫人正要开口,却不防厚厚的帘子猛然间被人撞开,竟是满脸怒色的崔九娘出现在了他们面前。酷似崔俭玄的她此刻脸色涨得通红,竟是怒不可遏地说道:“阿娘,四伯父此说简直是荒谬,这还有什么可想的!清河崔氏什么时候要沦落到看别人脸色决定自家婚事了?
我和杜十九郎是他无心,我无意,和委屈不委屈有什么关联!至于十三娘,之前既然已经约定了婚姻,即便只是嘴上答应,又岂有延后之理?四伯父口口声声张相国,须知他这相国也不是一辈子的相国,贤如姚崇宋璟也有下台的时候,更何况他贤明才干全都不如!”
“你……”
崔泰之被气得险些吐血,可崔九娘却傲然施礼道:“四伯父这大道理侄女不敢领教,就此告退了!”
崔九娘转身扬长而去,崔泰之见弟妇默不做声,顿时恼将上来,冷冷告辞离去。他一走之后不多久,崔五娘方才进了寝堂,挨着母亲坐下便低声说道:“阿娘,虽则事出突然,可四伯父此说决计不可。杜十九郎此人,阿娘应是最知道的,断然不会一时冲动。此次楚国公之事,坊间多有人觉得冤枉,圣人如今是正在盛怒之际,日后未必不会后悔。”
“我也是觉得你四伯父之言太过功利。那依你之见,崔家应当如何?”
“既然阿弟已经得了解送,那阿娘应当立时命人前往杜宅,高调把两家婚事定下来。如此万一杜十九郎真要被贬岭南恶处,十三娘也有了归宿!而且,以此向人表明我们家的立场,如此一来,那些本是犹豫的清正直臣若是还视若无睹,那他们那清直刚正的名声就全都砸臭水沟吧!”
第331章 贬官反为荣
收拾行装准备走人,这原本该是杜士仪如今的最好写照,他回家之后本也是吩咐杜十三娘如此做的。
然而,对于这种灰溜溜离开东都的行径,崔俭玄哪里同意!
姜度把马球赛的种种权益和产业都转让给了他,这下子,别说他这些日子和姜度厮混的时间长了,颇觉得这家伙就是和自己一样嘴刻薄一点,做人倒是颇为痛快,就算还惦记着儿时那点小龃龉,可人家一口气把几万贯的投入都托付给了他,他怎能没有一点触动?
因而,在杜士仪解释过事情原委之后,知道自己帮不上别的忙,发了狠的他丢开解试告捷的欣喜,立时全身心投入了马球赛的那些正赛中,甚至不顾当初的另一个发起人窦锷躲了清闲,姜度又不在,自己那支队伍竟是相当于不战而退,当次日其中一场比赛开战之际,他更是死活把杜士仪拖了过去观战。
“别的忙我帮不上,你也让我不要帮,既然如此,你要走,临走前好好看一场马球赛总可以吧?要不是你当初建议,我也不会捣腾这个!”
家中行装尚在打点,陪同一块去衡州上任的人都已经挑好了,甚至又命人去和千宝阁刘胶东接洽,把此前赁下的这一处观德坊私宅退赁,此时被崔俭玄拉了来看球,杜士仪实在是有些勉为其难。然而,当看到今日临场的其中一队人中,赫然有此前他对裴旻询问过的那个楚沉,他那无奈劲头顿时少了三分,兴致多了五分。而当看到此人大发神威一上场便连下三筹,敢拦阻的全都人仰马翻的时候,他更是禁不住站了起来。
时隔一天一夜,杜士仪的名声在有心人无心人的各种炒作渲染传扬下,赫然成了东都洛阳的又一个热点,因而他之前进了这马球场的时候,就已经被人认出来了。更何况比赛开始之前,崔俭玄还特意以主办人的架势到高台上说了一番话,大意是以今日之赛为自己友人杜士仪送行,因而他这一站起身,登时引来了无数关注的目光。就连场中挥着鞠杖看同伴们欢呼雀跃的楚沉,此刻也不禁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往杜士仪看来。
四目对视之间,杜士仪只觉得那目光中除却好奇,仿佛还多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待要细究时,对方却已经与其他人会合,再次满场飞奔打球去了。见场上另一队人马仿佛也打出了气性,渐渐拼死阻拦争夺,场面一时间有些胶着,他不禁轻轻摩挲着下巴,可下一刻,他耳边就传来了赤毕的声音。
“郎君,家中十三娘子命人捎信来,说是景龙女道士观金仙公主,安国女道士观玉真公主,命人送来了健骡四匹,驱邪避瘴毒的药材如雄黄等等两箱,并细葛粗麻等等,总共十二匹,以及金铤银铤各二,说是给郎君的送行程仪!”
杜士仪心中最大的担忧就是那两位贵主会入宫去向自己求情,此刻听到她们竟是大张旗鼓地赠程仪给自己送行,他不禁眼睛大亮,暗想此主意竟是绝妙!想想凭那两位金枝玉叶的脾气,应该不会第一时间想到这种以退为进的做法,倏忽间,他的面前便仿佛浮现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真是深合他心!不知道让十三娘去拜谢时,能否见到她……他这个众矢之的,怕是不可能会见佳人了!
“知道了,你让人捎信给十三娘,崔十一盛情相邀,我总得这儿结束再回去。”杜士仪顿了一顿,这才添了一句,“让十三娘替我拜谢二位贵主,我如今待罪之身,就不去见她们了,免得瓜田李下被人说三道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