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2 / 2)

原辞声薄唇翕动,“等……我?”

“当然是等你再来啊。”老院长没听出他声音里浓烈的情绪,还笑呵呵道,“这孩子吧,平时特别文静,话也很少,但你别说,一旦倔起来,那股劲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每年一到十二月,他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去大门口等一会儿,问我今年圣诞你会来吗?”

原辞声闭了闭眼,“他为什么……要等我?

“好像是因为你临走前跟他说过,说自己明年圣诞还会再来的。小孩子嘛,总特别容易较真儿。”

老院长半眯着眼继续回忆,“我想起来,有一年冬天特别冷,呵气成冰的天气。那孩子本来身体就不好,还坚持守在那儿等你。我和嬷嬷都劝他,让他回去吧别再等了,你是不会来的。可他偏偏听不进啊,小脸冻得煞白,说话牙齿都打架。他说,说不定呢?说不定小少爷待会儿就出现了呢?”

“小少爷……”原辞声睫毛一抖,胸口猛然纠紧,紧得连呼吸都无比艰难。

——小少爷,你不记得我了吗?

三年前,何惊年车祸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以为何惊年忘了他,其实遗忘的是自己。

他觉得何惊年对他残忍,原来自己真的没有心。

他以为,自己为了何惊年放下骄傲、抛弃尊严,努力地去挽回这份爱。实际上从最开始就走错了路,他只是可笑地演着无用的独角戏。

对不起。

他痛苦地低下头。

我,早就忘记你了啊。

直到此刻,脑海中才终于浮现出一点模糊的残影。他依稀想起,自己确实有在这儿遇见过一个男孩。男孩小小的个子,比同龄人都要瘦小一点,性格温柔,说话声音总是轻轻的,但看向自己的时候,一双眼睛乌黑明亮。

他们或许曾一起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但也就仅此而已,哪个孩子没几个要好的小玩伴呢?在一处就一起玩儿,分开了也就分开了,小孩子不都是这样的吗?

这段回忆,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海中一朵浪花,随着时间流逝,自然而然就化为泡沫。

那个男孩,对他来说更不算什么,萍水相逢的人而已。男孩觉得廖夏对自己好,只是因为廖夏对谁都好。

真傻。何惊年,真傻。

怎么会这么傻。

他慢慢弯下腰,再也站不住了似地,两只手撑在膝盖上,挣命似地大口喘着气。他呼吸的不是春天晴暖的空气,而是寒冬凛冽的风雪。

风刀霜剑切割着他的身体,可他却无法跨越十几年的冬天。那些又冷又长的冬天,无望的等待更是令它们漫长得没有尽头,他该怎样才能跋涉回去,把那个守候在大门边的小小身影用力抱进怀里。

对不起。

对不起。

原辞声把脸深深埋进掌心,热泪渗透指缝。

“对不起……”

老院长以为他为这份童年情谊深受感动,兀自絮絮道:“印象最深的,就是戒指找不到了那次。几个大孩子恶作剧,把你的戒指藏在他的床底下,愣说是他拿走的。我们大人心里都清楚,那孩子很正直又很诚实,他只会把自己的东西给别人,怎么可能去拿你的戒指。”

原辞声发抖地举起右手,“您说的是这枚戒指吗?”

“噢,是是,就是它。”回想起当年的事,老院长至今忍不住自责。“虽然我们都相信他,但因为没有证据,那几个大孩子又一口咬定,也实在不能该说些什么。那孩子好可怜,一直哭一直哭,说自己真的没有,可很多孩子还是不相信他,说他是贼,是小偷。”

坚硬冰冷的戒指被攥紧,锐利的棱角抵住皮肉,快要刺穿掌心。痛不可当,痛楚难言。原辞声通红着眼,问:“后来他怎么样了?”

“然后你出现了啊。”老院长道。

原辞声双手一颤,慢慢舒展开十指。透过酸热泪雾,他看见这双手穿透了虚空,在另一端握住了一双小小的手。

小小的、沾满灰尘的手。

他把小小的男孩从地上拉起来,帮他擦掉眼泪,说自己绝对相信他,谁也不能欺负自己的好朋友。他看见男孩对自己笑了,明明眼眶里还含着眼泪,却还是努力地露出笑容。

——谢谢你,小少爷。

——小少爷真好。

——小少爷全世界最好。

眼泪淌落而下,落在那双小手的手背上,穿透虚空,在地面碎散成无数晶莹。他想说话,但缘了此刻的哽咽,只能对男孩吹出热气做口型。

他说,不要让我看见这样的表情,我什么都没能为你做。这么微不足道的事情,这么不值一提的事情,你为什么要一直记在心里?

男孩只是眼泪汪汪地笑。他想帮他拭去斑驳泪痕,想抱抱他,想安慰他,想对他好,想买好多好多礼物塞进他怀里,想在他伤心难过的时候体会到同样的心痛,想在他需要支持和保护的时候义无反顾。

想为他做比廖夏多得多的事情。

因为,只是……只是想要看到他开心地微笑起来,又或者不用奢求笑容,只要不再哭泣就好。

但是,指尖只能触碰到空气。

男孩是不存在的。

男孩已经长大了。

——在你记忆里……阿耳戈斯有丢失过吗?

——这么漂亮的宝石,就算弄丢了也一定要找回来才行。

长大的男孩给过他许多提示,他却总以为只是随口一问的话语。直到回过头,才看见来时的路上,已经沿途洒满了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