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1 / 2)

鲜红的烛火落下烛泪,昏暗的微光映衬着立在木桌上的糖画,仙鹤栩栩如生,像是要挣脱束缚它的木签,飞向天际。

玉怜百无聊赖地在房间内晃悠,这间房用屏风隔开,谢寄凡让她睡在里面,而他则一直坐在桌旁,看着那支糖画,不知在想写什么。

玉怜觉得自己已经趴在窗边看了很久外面灯火辉煌的景象了,等到她终于无聊至极,想找个人说话时,才发现谢寄凡竟然已经在桌旁枯坐了一天一夜。

那糖画儿早就该化了,却被谢寄凡施了点小术法保护起来,仍旧是刚被那老爷爷做好的模样。

而少年就这么盯着那支糖画,不声不响,像是已经入定了一般。

玉怜只是一缕魂魄,她想,自己的安慰大概没什么作用。她只好说:“我不会跑掉的。仙君昨天牵了根看不见的引魂线,她会知晓我的动静。所以……你不用看着我,若你真不甘心,便去找仙君吧。”

谢寄凡终于动了动,他唇色苍白,有些迷茫地抬起头。

“什么时辰了?”他声线喑哑。

“外头的灯会都开始了。”玉怜看着他,只觉得这也是个可怜人。

“你都在这桌前坐了一天一夜,若实在想逃避,干脆去睡一觉吧。”

谢寄凡低着头,手指攥紧,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才问道:“昨夜……他们?”

玉怜叹了口气,“人皇昨夜留宿仙君的客房,一刻钟前,他们已经出门看灯会去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去么?”

谢寄凡没有回答。

他此刻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脏像是已经麻木,像是不再跳动,胸膛空荡荡,悲凉的风呼啸而过,将他穿透,他无力抵抗地倒下。

而他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此时,窗外烟花正绽放,“砰”地一声,谢寄凡不禁向外望去。半开的窗缝中,绚烂的色彩将夜空填满,火树银花,照亮了宁安皇城的上空。

他卑微地想,无论如何,他和仙君也许正看着同一片天空中的烟花。

最后,谢寄凡在玉怜的要求下,还是出了门。

玉怜没让他跟着,她的魂魄形态在人群中飘过,没一会儿就离开了谢寄凡的视线。

而他则在摩肩接踵的热闹人群中缓慢移动。

周遭都是洋溢着笑容的男女们,谢寄凡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他感受不到快乐,只有从身体深处传来的深重而迟钝的疼痛。

很疼。

谢寄凡想,这比他受的任何伤都要疼。

他一时间陷入一些困惑,自己是为什么会爱上仙君?

为何要这样不自量力,明知她是天上的月亮,却仍不由自主地企盼得到一丝月华的垂怜。

谢寄凡经过一个卖面具的小摊贩,那摊贩主人和妻子一同来做生意,在七夕佳节显得格外热情。他见人群中的谢寄凡形单影只,以为他是个求爱被拒绝的失意人,便喊住他,递给他一只面具,劝道:“小郎君生得俊逸非凡,何必苦苦痴缠于一人呢?不如放手,另觅佳偶。”

谢寄凡怔怔地接过,待走出了几米远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在想什么。

他已在心中做出了回答——

“谢寄凡此生,唯爱仙君一人。”

他记得在芙蓉仙山的须弥幻境中,他第一次发觉自己心意的时刻,情不知所起,随之而来的却是深深的惶恐与绝望——他清楚地知道,仙君不会爱他。

——那又如何。

谢寄凡想,他爱仙君,本能地期盼她的一点点回应。可若爱一个人只是为了对方的回应,那大约太过自私。

颜如昭并没有理由一定要爱他。

若她真的对人皇有意……他们结成道侣,也是好事一桩……

他仍可以,仍可以……做她的脚下的影子,手中的剑。

不要紧。谢寄凡这样告诉自己,只要仙君快乐。

……

颜如昭坐在酒楼的最高层,自斟自饮。

她和人皇一同离开客栈来看灯会,可是街巷中人实在太多,人皇如此尊贵之人,自然无法忍受行走在这样逼仄的地方。

他同颜如昭说,他先回宫中准备车舆,待会带她去安静的山上欣赏烟花盛景。

颜如昭自己闲逛了片刻后便有些枯燥,自己找了个酒楼坐下。人皇虽然离开了,但还好留下了一瓶醉花酿,她自顾自喝着,又点了几份点心。人皇还未来,烟花便已在天空绽放。

不知为何,她在此刻想起了谢寄凡。

昨日她在少年面前与人皇表现亲密,他的神情落在她眼中,让颜如昭不禁心惊。

有些事情,从别人嘴中说出来,与自己亲眼见证,是不一样的。

小荷之前斩钉截铁地告诉她谢寄凡心悦于她,颜如昭也只先信了七分,她会想,也许小荷弄错了呢?合欢宗的女修也总有失手之时吧?

也许谢寄凡对她不过是师徒之情,因先前提剑对峙之事而心存愧疚,这也能解释他做的这一切……

但就在昨日,他推门进来的那一刻。颜如昭清楚地知道,她无法再欺骗自己。

少年的情意满满地写在眼里。

颜如昭第一次这样不知所措。

她的强大让她可以对付许多东西,可唯独拿少年人一腔炽热的感情毫无办法。

她袖中的引魂线感知到,玉怜此时已经不在客栈,谢寄凡大约也出门看灯会了。她刚刚穿行过的人群中,也许就有他的身影。

只是他们并没有遇见。

颜如昭陷入了一小段放空状态,直到酒楼的伙计来给她上菜,对方像是看出颜如昭的身份尊贵,弓着腰给她介绍这几样点心:“姑娘您真会点菜,这是直接从我们的点心铺进的货,别家想要还没有呢。昨日还有个小郎君来我们铺子上,认真挑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大约是要送去给他的心上人……”

伙计的唠叨声渐渐模糊,颜如昭盯着点心托盘的纹样,想起了昨日谢寄凡推门而入时手上拿着的沉甸甸的一摞点心盒。

这上头的纹样一模一样。

伙计离开了,颜如昭盯着那几块点心,良久,才拿起尝了尝。

嗯,绿豆馅的清爽可口,山楂味的酸酸甜甜,很是开胃。

她想,不能这样下去了。

至少,拿人皇当挡箭牌不过是一时之计,她终究要和谢寄凡把话说清楚。

然而就在此刻,颜如昭袖中的引魂线忽然一紧。

——是玉怜出事了。

她扔下结账的银子,迅速地从窗户跃上房顶,向引魂线指示的方向而去。

颜如昭知道这大概是鬼王派来的人。

如今她的时间不多了,若今日没法解决的话,她便带着玉怜再去地鬼之门走一遭。

鬼玉环她要拿到,但若玉怜不愿,她也绝不会将她留在鬼王身边。

颜如昭在屋顶飞奔,她的下方是喧闹的人群,鬼王派来的使者大约不敢往人气鼎盛的地方去,毕竟这宁安皇城,还在人皇的掌控之下。

他们去了城郊那座破败的道观。

颜如昭略微松了口气,这里她不久前还来过,熟知地形。

不管来人有多难缠,她都不会让他们轻易带走玉怜。

颜如昭很快接近目标,她从袖口拿出一张符箓,正要扔出去,而就在此刻——

毫无预兆地,风雨大作,道观旁那棵高大的红豆树像是忽然发了狂,在风雨中剧烈摇晃,树枝的摩擦声像高昂的嘶吼,树叶簌簌抖落,随着雨点打着旋落下,却精准地将一只鬼使钉在了地上。

她遥遥望去,谢寄凡就在不远处,他紧紧地拉住玉怜的引魂线,拦在鬼使和她中间。

“仙人……仙人饶命!”鬼使疼得在地上打滚,嗷嗷直叫。

颜如昭没想到这棵树竟这样神奇,连魂魄状态的鬼界之人都能对付。她飞身而下,又给那鬼使补了张符箓,这回他彻底躺在地上不动了。

“仙君……”谢寄凡见她来了,神情有一瞬的不自然。

他退后一步,眼眸垂着看向地面,同她说:“我来时正准备与鬼使战斗,但这棵树忽然……”

“我知道了。”颜如昭表示她已经看见了全程。

鬼使惨兮兮地躺在被雨水冲刷的地面上,玉怜见到鬼界之人,又呆住了,她漂浮着,离地半米的距离,像是随时要飘往天际。

颜如昭用足尖踢了踢地上的鬼使,问道:“鬼王何意?”

鬼使这才能说话,他连忙辩解,声线尖利:“仙君!仙君别杀我!鬼王,鬼王让我将鬼玉环送来!”

“什么?”颜如昭怔愣片刻。鬼王连人都没见到,竟然能甘愿把他的宝贝奉上?

“鬼王让我带话,只想要取她的一缕魂丝回去,若玉怜不愿,他不允许我强行把她带回……”鬼使见到玉罗仙君,简直心惊胆战,不敢有半句隐瞒。

颜如昭揭下了符箓,鬼使颤着手捧出鬼玉环献给颜如昭。

“仙君小心。”谢寄凡下意识地上前,将东西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才让颜如昭收起。

“玉怜……”颜如昭抬头,望向漂浮在半空的透明魂魄。

“若你不愿回去,”她说,“我会派人送你去转世。”

“转世后,一切都没有了,对吗?”玉怜忽然空茫地开口,她透明的身躯浸在雨中,雨水穿透她的身体,不管不顾地落下。

她其实不用别人回答,她明明自己知道答案。

鬼使弱弱地开口:“大人说,他、他还想见您一面,若您不愿留下,他会送您去转世。”

谢寄凡撑开一把油纸伞,走到颜如昭身边,为她遮挡一小片风雨。

颜如昭看着玉怜,道:“无论你如何决定,我会遵从你的意愿。”

玉怜低下了头。

她说:“我不想见他。”

鬼使瞪大了眼睛,他看见空中的魂魄抽出一缕自己的魂丝递给他,随后同他说:“我爱的那位公子,早就死在了千年前。”

“再见也无用。”

……

颜如昭带着谢寄凡回到了客栈。

她让那位鬼使送玉怜去转世,那鬼使身上还贴着她的符箓,不敢造次。

只是玉怜走后,就只剩下他们二人。颜如昭一声不吭,而谢寄凡只是给她撑着伞,沉默不语。

谢寄凡将颜如昭送至房门口,便折身要回去。就在此刻,身后的女子却唤他:“等一等。”

他转过头,颜如昭就神色平静地站在他身后,“我有话要同你说。”

谢寄凡握紧了手中的伞柄,他声音很轻,“人皇不是寄宿于此?”

颜如昭:“……他早回宫中去了。你进来吧。”

谢寄凡施法蒸干自己身上的雨水,这才进了门。

颜如昭想,是时候了,她得把话和他说清楚。她不会爱上任何人,他不必再对她怀有这样的感情,没有结果……他应该回玉罗门去,好好修炼,等她解决了天道的麻烦,也许会让他成为自己的接班人。

没错,就这样说。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是自己的徒弟,但颜如昭仍看重他的天赋和能力。他们之间不需要感情,利益的联结也许是维持关系最好的方法。

颜如昭让谢寄凡在木桌对面坐下,她开门见山地问道:“这一路上,我同你说过无数次,让你回宗门去。”

“为什么不听?”

谢寄凡静静地看着身前的仙君。

他终究是让她厌烦了吗?